克里米亚大桥被炸，普京是否会动用核反击手段？

核心提要：

1. 此次爆炸，乌克兰实行炸桥“特种战”的嫌疑很大，但也不排除是安全事故的可能性。原因有二：首先此次事故不符合“特种战”的特点，爆炸路段不足以中断俄方物资运输，“自杀式”袭击也不符合乌方政府背景；另外，克里米亚大桥两端均有X光检测设备，如此大当量的爆炸物很难通过检查站。但无论真相为何，持续200多天的俄乌战争，已经让双方在国家层面、社会层面的仇恨和敌意固化，短期内难以改变。

2. 俄罗斯如何进行反击是一个难题，在美国与俄进行战略沟通后，核战争的可能性在降低，并且核反击的风险太大，俄方承受不起。但如果爆炸是乌方所为，俄方可能进行空袭，对基辅的乌国家行政中枢进行打击；除此之外，轰炸发电厂、桥梁等民用设施也是反击方向。

3. 克里米亚大桥是俄军的重要补给通道，大桥被炸短期内会对俄军在赫尔松的战事造成一定困难。大桥被炸还可能会带来战事升级，但是现在俄军面临装备落后、补给不足等困境，两线作战对于俄军来说压力很大。但乌克兰也面临着军事上的瓶颈，所以大桥被炸并不能决定战事的走向。

编者按：当地时间8日清晨，一辆卡车在连接俄本土和克里米亚半岛的克里米亚大桥上爆炸，造成部分路段受损，铁路与公路交通暂时中断，并导致3人死亡。事件发生后，俄罗斯总统普京下令成立政府委员会展开调查。而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顾问波多利亚克则表示，克里米亚大桥事件仅仅是一个开始。

9日，大桥铁路和公路已恢复通行，但是乌克兰与俄罗斯对于事件的半承认与半指控，使得事件原因仍扑朔迷离。克里米亚大桥被炸，对俄乌战局会产生什么影响？事态是否会进一步升级？俄方又会采取什么反击措施？《凤凰大参考》对话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研究员张弘，现将访谈实录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无论是特种战还是安全事故

俄乌之间的敌视已经固化入骨

《凤凰大参考》：此次大桥爆炸事件，我们注意到虽然乌克兰方面反应很快，发声很多，但各项表态其实都没有明确地说明是其官方所为，您如何解读这样一种模糊的态度？

张弘：关于此次爆炸，首先乌克兰实行炸桥“特种战”的嫌疑非常大，因为一直以来，乌克兰官方就有袭击和炸毁大桥的声音，这些声音配合着目前乌克兰对此事件“半承认”的状态，使其有着炸毁大桥的最大嫌疑。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并不能完全排除这是安全事故的可能性。乌克兰的官方机构并没有去公开认领这一事件的责任，他们的表态也完全可以被理解成“幸灾乐祸”。包括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国家安全秘书丹尼洛夫、还有乌国防部、安全局、空军，他们的一系列推特其实都可以从调侃的角度来理解。

▎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顾问波多利亚克在推特上的表述充满了“幸灾乐祸”的语气

而就这次袭击事件本身而言，个中的一系列特点也不是非常符合“特种战”的假设：这一次的袭击发生在公路桥上，且是引桥而不是主桥，重要性与运送俄军物资的铁路桥无法相提并论；与之相邻的铁路桥，有一列油罐车的7个油罐因此发生爆炸，然而爆炸程度并不强烈，列车员都能安全撤出；这一次的爆炸如果是特种战，就意味着这是一次自杀性袭击，而自杀性袭击不是很符合乌克兰政府这样一个身份背景。因此，如果这确实是一次“特种战”的话，我认为疑点非常多。

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方面，就是克里米亚大桥的两端都有x光检测设备，是一种叫做ST6035的全车扫描系统，从2018年以来一直都对往来车辆实施检查。俄方已确定这一次的爆炸是由货车引起的，而货车携带威力如此之大的爆炸物，通过检查站的难度也是非常之大。如果是这辆货车主动去爆破、去炸桥的话，它如何通过安检会是一个问题。与之相比，如果是说运输的危险品在桥上出现事故，可能性还会更大一点。如果是特种战，货车想要通过安检的话，只能有一种解释：乌克兰的间谍、特工知道这是一辆危险品运输车辆，然后又在这辆车上安了小型的遥控爆炸装置。所以我们还是要等待一个正式的调查结果。

▎俄罗斯派遣直升机灭火，9日铁路与公路已恢复通行

《凤凰大参考》：但是在事件发生后，俄方迅速指责了乌方，将一些乌方官员的推特解读为对事件负责。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也发文称基辅方面的反应有着恐怖主义性质。如果是意外事故，为什么俄方会有这样的声音？

张弘：扎哈洛娃的表态，是说乌克兰有“国家恐怖主义”的性质，也并不是指控乌方实施了袭击。俄罗斯对事故仍未定性，如何处置存在两难选择。如果是安全事故，则暴露出内部的管理存在重大漏洞。如果是乌方所为，则需要把握反击的烈度，避免局势失控。

而在这背后，也显示出了俄乌之间这种深刻的矛盾。在俄乌当前严重敌视的状态下，任何在俄罗斯控制区内部出现的问题、事故甚至意外，都会成为双方相互指责或是看笑话，看热闹的由头。

▎克里米亚大桥爆炸事故发生后，乌克兰就此事件发行邮票

乌方高官和机构此次在社交媒体上的大量发声，其实是针对普京的生日。对乌克兰来说，俄方出现的任何意外和事故都会成为一个炒作的题目。同时，俄内部的任何事件，也可能会被俄方用来加深对乌的敌意，甚至是社会上的报复心理，将矛盾和嫌疑指向乌克兰。

这说明，持续200多天的俄乌冲突，已经让双方在国家层面、社会层面的仇恨和敌意固化，让双方形成了逢俄必仇、逢乌必恨的民族仇恨。这已经是从国家到社会甚至到文化层面的裂痕，短期之内肯定很难改变。

俄方如何反击？这是一个难题

《凤凰大参考》：不论是谁所为，我们都知道俄方对于克里米亚大桥的安全非常重视。此前在今年7月，俄前总统梅德韦杰夫就表示，如果有人袭击大桥，“审判日”将迅速而猛烈地到来。而在9月底，普京也在乌东四地进行所谓“入俄公投”时发出了被解读为核威慑的表态。您认为俄罗斯会如何对于此事进行反击呢？

张弘：梅德韦杰夫所说的“审判日”只是一个模糊概念，并不是指一个确定形式的反击。而且前提是要坐实此事是乌克兰所为。

▎俄前总统梅德韦杰夫在7月17日表示，如果克里米亚大桥受到攻击，“他们”将迎来审判日

俄罗斯现在如何反击，已经成为一个难题。过去梅德韦杰夫多次说过要实施核反击。但在美国和俄罗斯进行了战略沟通后，核战争的可能性在降低。

我们看到俄罗斯外交部军控司司长叶尔马科夫在10月4日致信联大，包括俄驻联合国代表团副团长也在说，会遵守2022年1月初，5个核大国也就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关于防止核战争的声明。这次重申实际上也是一个不使用核武器的外交姿态，避免美国误判。

另据俄新社报道，北约的战略核力量最近一段时间进入了活跃期，这也显示出美国在做最坏的打算。所以俄方的表态，显示出俄在核战争问题上是很紧张的，没有完全丧失理性。核反击的风险太大，俄罗斯根本承受不起。

《凤凰大参考》：但目前普京身边有很多声音都敦促其进行反击。一些俄方政要，譬如“卢甘斯克”的米罗什尼克就表示克里米亚大桥火光冲天，但是乌克兰的桥梁都完好无损令人遗憾。俄方会有什么样的直接回应？

张弘：如果这次爆炸真的是乌克兰所为的话，俄方有可能进行空袭，可能会把目标定在基辅，对其国家行政中枢进行打击，比如说使用伊斯坎德尔导弹，或者是“匕首”高超音速导弹，这是有可能的。

▎俄军轰炸乌方民用基础设施

不过根据乌方的战报，基辅的防空能力比较强，对于俄导弹的拦截率也很高，可能除了“匕首”这样的高超音速导弹，其他武器都很难体现效果。

但是乌克兰目前的防空力量是不足的，只有基辅、敖德萨，还有一些重要的军事目标有北约提供的防空导弹来拦截，其他地方的防空导弹系统根本无法覆盖。

▎俄军轰炸乌方民用基础设施

而放眼基辅之外，乌克兰的民用设施可能是俄方的一个反击方向。在此前哈尔科夫战役后，我们就看到了俄方袭击了乌克兰的多处热电厂。再比如说刚才所说的炸桥，第聂伯河本身很长，有大量的桥梁，乌克兰无法防御。对这些重要基础设施实施打击，是有可能的。

这不见得是反攻的开始

但可能成为俄方“麻烦”的开始

《凤凰大参考》：克里米亚大桥是俄军重要的补给通道。此番受损会对于战局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张弘：无论这次事件是事故还是“特种战”，就事件本身而言，短期之内都会对俄军在赫尔松的战事造成一定的困难。

▎克里米亚半岛与赫尔松紧邻，克里米亚大桥在物资运输战略意义重大

乌克兰只有切断俄军在乌南部的补给线，才能限制其反攻和守卫能力。这一点上，海马斯火箭炮系统起了最大的作用，它的使用让俄军的补给线由原来的30到50公里变成了现在的70到80公里，使得俄军的火力投送量，给养匹配度都跟战事有了脱节。由此可见补给线对于俄军的重要性。

而现在克里米亚大桥被炸，意味着下一阶段也就是冬季，俄军在克里米亚、赫尔松和扎布罗热的行动能力严重受限，虽然有海运、轮渡来补给，但是从速度上来讲会受到影响。这也是俄罗斯在9号早上宣布恢复克里米亚铁路桥运输背后的一个政治意义。它需要赶紧显示交通已恢复，体现它的货运能力不受影响。

▎克里米亚大桥位置

《凤凰大参考》：那么俄乌战场的总体战局是否会因此升级呢？

张弘：从整体战局来说，大桥被炸事件也有可能带来战事升级，乌克兰肯定信心更满，俄罗斯必然会实施报复，这是肯定的。

但我认为俄罗斯现在又暴露出了一个问题，这跟战争第一阶段的行动一样，就是战线太长，兵力不足。南北双线作战，对俄军来说仍然有困难，甚至是力不从心。

这个问题也不是动员兵力就可以解决的。俄军面临的问题是有人没装备，现代战争不是人海战术。如果俄军在装备上不升级，没有应对海马斯的装备，没有应对北约导弹、卫星、电子战的手段，那么战场上的被动仍然会持续。

▎克里米亚大桥上被运送的俄军物资

此前俄罗斯-1采访俄军前线指挥官安德烈耶维奇，他说，我们现在在跟北约作战，不是跟乌克兰作战，北约能实时监控到俄军的每一辆坦克在战场上的移动。

这意味着，就算是俄军在前线的指挥官也认识到，俄罗斯与北约的常规战争、局部战争的手段有代差，不是简单的某一领域有差距，不是说我的火箭炮是35公里的射程，你是70公里，而是一个全系统的落伍。

冷战结束30年，俄军是在吃老本。北约尽管军费开支少，但还是通过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叙利亚战争在不断发展它的战争能力，在常规武器上进行着现代化。

▎俄军将领安德烈耶维奇在接受采访中提到，俄罗斯目前是在和北约作战

所以现在普京面临的困难，不只是兵力不足。下一阶段俄罗斯如果还想确保在乌克兰战场的稳定，它可能还是要收缩。但现在赫尔松、扎波罗热已经通过所谓“公投入俄”，无法放弃，而在乌克兰南北两线作战的话，俄军现在也很难去改变。

《凤凰大参考》：那么对于乌克兰方面来讲，他们是否会利用俄方目前遭遇的这一系列事件，趁机在战场取得更大的优势呢？

张弘：乌克兰目前其实也处于军事上的这种瓶颈期，它必须要将俄罗斯的后勤补给线，消耗的差不多，才有可能进攻，而不是硬碰硬的打，搞正面对抗，这对乌方来说没有什么优势。所以我认为，克里米亚大桥被炸，未必会在战场上直接产生某种效应。战场局势今后的进退，也应该不是由大桥被炸这个事件来决定的。

但是毫无疑问，乌克兰在这起事件中肯定会收获士气，而俄方除了战场上面临的困境之外，大桥被炸也无疑会为其带来很大的压力，就像之前所说的，普京身边的政要催促其进行反击一样。俄罗斯内部肯定会对于目前的乌克兰政策产生分歧。乌克兰总统办公厅顾问波多利亚克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我认为这不见得是反攻的开始，但对俄罗斯来讲，这也许是一个“麻烦”的开始。